瓦斯狗生长记:从圆明园到宋庄
- SONG YING
- Oct 16, 20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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瓦斯狗
① 名词,小说名。
② 在生活中是叹词,原出自艺术家们酒桌上碰杯时用于助兴的惊呼,在这里指一类人,这类人大多为边缘艺术家。
他们寻求刺激,张扬个性,在狼狈不堪的时刻狂欢,在失败和丢丑面前微笑。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缺点,也不修饰自己的欲望,他们是真实的人,有内在的道德力量又极其善于自我嘲讽。
这是根据6月12日北京蜜蜂书店“瓦斯狗生长记——从圆明园到宋庄”讲座整理而成的文字。这一次,由《瓦斯狗》作者马越主持,与众艺术家口述当年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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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瞧你说得多费劲。”“一拿麦就不太像你。”马越于是把麦克风拿下,看来大家都适应了他两指夹烟的谈吐。到场的除了被邀请来的嘉宾,还有部分是《瓦斯狗》中描述过的艺术家,他们聊起圆明园聊起宋庄来如话家常。
“我从来没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,常常是讲一会儿,喝点啤酒,还有菜。好,我现在可是主持人了。”
除了酒水替换成茶水,酒桌前的那套幽默做派与马越如影随形,引得现场笑声不断。而就在他坐下的前五分钟,书店门旁的玻璃橱窗上被喷了一个双手抱头,蜷缩一团的小红人涂鸦。用马越的话说:小红人在,我在。那已是约定俗成的暗号。
马越对写作有瘾。早在2003年他便尝试着记录宋庄画家变成“创意产业从业者”前的那段光景,由栗宪庭帮忙找到出版商。而后几年因出版社人事调动搁置了小说的出版,马越自己更是忙于卖画办展而把这件事晾在一边。一直到2008年金融风暴,沸腾的市场稍稍冷静,生活节奏缓了下来,这时马越也在圈子内占有了一席之地,于是在时间、资金和人脉均充足的情况下小说正式出版。这就是《瓦斯狗》的前身——《长在宋庄的毛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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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胡子村长”伊灵是圆明园画家村的开拓者,早在1990年正式搬到圆明园福缘门,并从此以画画为生。马越说他“脸庞宽和,会用酒把你带回过去,带回圆明园”。
1989年,在国内整体还处于苦闷、压抑的文化环境下,安徽一家媒体最先报道了圆明园画家村,画家村自此形成了规模和秩序,吸引了大批向往自由的文艺青年慕名前往,并产生投奔“延安”似的冲动。
这些年轻人中有画家、摇滚歌手和诗人,有女大学生和妓女,还有每天拿着一沓照片去北电、片厂等着“跑龙套”活儿的,还有留了长发或是剃了光头去混个“正当”“前卫”身份的,还有对如此一切都惊讶不已的老外。
对于没有接受过学院教育的伊灵,把圆明园视为他的大学。“当时每月50元租一间6平米的工作室,能有独立的空间已经是相当奢侈的事情,我的桌子和书柜只是一个茶叶桶。”
瓦斯狗们蠢蠢欲动,一种尖锐的矛盾始终困扰着他们:如何在保持艺术独立性的前提下保持生活的独立性?

“圆明园画家村时期,艺术市场主要分为三个:一、为旅游业发展需要的中国风情画;二、来自东南亚的投资方,他们倾向于写实唯美的画派;三、驻京大使馆的欧美老外。”为了迎合市场,更确切地说是为了生存,伊灵到圆明园后会画一些水乡、少数民族、老北京风情之类的画给外国人,当生活稍稍宽裕,则会画带有自己风格的那些“密密麻麻”的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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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天的谈话内容要是在圆明园时期是会被打压的。”
“工作人员会问你:是不是美术工作者?是不是美协会员?是不是专科毕业的?如果都不是,对不起,我们不能给您办理护照。”
“无业游民都是坏人。”
画家王秋人《圆明园艺术村自由艺术家宣言》中有这样一段豪言壮语:
“黎明前地平线上的曙光已慢慢升起,照耀在我们的精神之路上。一种新的生存形式已在华夏大地上的古老而惨败的园林上确立!”
时至1995年,圆明园画家村当时还是一片摩肩接踵、熙来攘往的热闹情形。就在几乎全国留长发的男青年都要聚集到这个地方的时候,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入圆明园画家村。“说是有不安定的因素,构成对国家的威胁。”同年,圆明园画家村被取缔。
早在圆明园还没被取缔之前,1994年,栗宪庭、方力钧、刘炜以及岳敏君他们来宋庄买农民房盖画室的时候,老栗对这些人的“逃离”行为嗤之以鼻;什么宋庄小堡,什么“农家小院”,在老栗的嘴里这都是不负责任的逃跑和背叛。在圆明园艺术家四处逃亡的时候,老栗却忘了他发过的誓言,率先跑到了宋庄。他在电话里动员大家过来的理由冠冕堂皇:“快来吧哥们儿,我在这里另立了中央!”
直到后来,政府趁“走向国际社会”之势,塑造“民主大国”新气象,发现艺术“威胁”不大,也可装饰门面。2005年,中国资本的触角开始伸向艺术圈,很多画廊融资成功并且进入了798,政府更是打着建设文化艺术重镇的旗号,参与宋庄的规划。“从政府介入时起,宋庄变味了。”
“2005年底,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股邪风,忽然之间,贫困落伍的宋庄开始天上掉馅饼了。有太多的馅饼砸在了我的头上——我的生活也由此变得更加混乱。可我画得越臭画卖得越好,画得越随便他们觉得越艺术。馅饼还在噼里啪啦地掉着,源源不断……画商,收藏家,拍卖公司,画廊,策展人,画贩子,评论家,做画框的,卖画材的,快运公司,吹捧专家,经纪人,盗墓贼,还有可笑的国际名家作品鉴定协会——他们像苍蝇追逐臭肉一样地追着我。我已经像在工厂车间一样加工生产着我的艺术品了,我的艺术已经完全工匠化、商业化和奴才化了。”(《瓦斯狗》)
这个中国前卫艺术家最大的聚居地并不是一片乌托邦乐土,战士的决绝、戏子的半推半就、隐士的寂寞与农民的狡黠,共同塑造了复杂的宋庄人格,它又不同于80年代的前卫艺术运动以及直接继承其血统的圆明园画家村。艺术家们欲摆脱与体制的种种干系,通过群居宋庄构筑避风港湾,相互取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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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剧本被打断,新剧本早就上演,历史尘埃何时落定,谁也说不准。作为一部纪实性小说,作者马越为观众提供了新的节目单,“老村民”的叙述如此恳切而令人信服,酒水与女人更使《瓦斯狗》浑身上下散发着随性放荡的江湖味。原本陈列于博物馆的艺术史“框架”逐渐土崩瓦解,瓦斯狗们使出尖牙利齿,集体褪掉公共知识分子的皮囊,撕咬计划经济以来的奴性意识,解放有关艺术的真正讨论。
马越把现实硬生生地爆炒成一盘腰花,故事就是盘子里那些散发着微略臊味、又诱惑人的腰子,粘合着食欲、性欲和火爆过的气息,一抹酱色,面向食客。所有吃下去的人,都会知道,自己吞咽的是一部当代艺术的心灵史。
撰文 | 颂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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